close

 「老闆,你聽說過這附近之前有甚麼土匪沒有?啊對了,你這裡有甚麼茶點都幫我各帶十份!我帶著路上吃的。」阿波路經茶棧問老闆道。
   茶棧老闆如實回答:「客官你問土匪啊?自從雷霆犀大俠管理以來這附近一直挺太平的,不過在靠近山的那頭曾有土匪嘯聚,三年前不知為何莫名消失了。」阿波奇問:「怎麼個莫名消失法?」老闆道:「這就是怪事一件了,聽說曾有人到過那山寨,看見滿地狼藉,有打鬥也有火燒的痕跡,卻唯獨不見屍體。自那之後也沒有人再遭到攔路劫財了,傳說是土匪打家劫舍作惡多端,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將下凡來懲治他們呢!」
   「不見屍體啊…」阿波若有所思,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老闆。我先付茶點的錢吧!」老闆笑道:「多謝光臨,客官請坐稍等~」
   阿波轉身之時正好與沈王爺眼神對撞。沈王爺忙將眼神移開,阿波卻上前關心問:「這位公子,你…你臉色好蒼白,身體還好嗎?需要替你找大夫看看嗎?」沈王爺道:「不必。」阿波愕然道:「但是你…你這裡都流血了…」說著指指嘴角。
   沈王爺一驚,趕忙用手背將血跡抹去,道:「舊疾了,不要緊。」語畢將茶錢放在桌上,起身揚長而去。阿波一人留在原地,擔心想:「這樣真的沒事嗎?」
  
   正午前沈王爺獨自走到下個小鎮,隨意找間飯館用餐,又聽一名客人進門道:「小二這裡有甚麼好菜都給我端上來一份吧,趕緊的,走了半天肚子怪餓的…」抬頭一看正是稍早在茶棧見到的阿波。
   沈王爺見阿波身上行囊簡單,不像是帶了大量茶點的感覺,暗想:「他稍早前不是買了不少茶點嗎?難不成都吃完了…」正思忖間,阿波轉身又發現了沈王爺,笑著打招呼道:「唉,真巧呢,你也在這吃飯!感覺好些了嗎?」邊說邊自然的坐在沈王爺右側的座位。
   沈王爺覺得阿波的笑容有些刺眼,便頭也不抬道:「我沒事。倒是你吃那麼多真的沒問題嗎?」阿波嘻嘻笑道:「沒問題沒問題,我從小飯量就大!」阿波離開鳳凰城前曾得風暴鐵牛提醒,在外不能使人知曉自己習過陰陽內息,亦不能向人說自己欲前往太極村,怕城內外有沈王爺耳目,被發覺可能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是故隱而不答。
   「我姓張,叫我阿波就行了…」阿波率先自我介紹:「『風起雲湧,波浪不息』的波!你呢?」
   沈王爺微覺耳熟,卻沒有放在心上,對於阿波的詢問亦不願以真名告知,臨時瞥見窗外白鳥飛過,便隨口答道:「白羽。」阿波笑道:「幸會幸會~」正好小二端菜上桌,阿波便道:「不要客氣一起吃吧。」說著自己扒起飯來。
   沈王爺見數道菜上桌不迭,阿波的飯量也確實驚人,略一沉吟便起身道:「不必。你慢慢吃,我先趕路。」阿波忙將飯菜嚥入腹中,揮手道:「唔,那你慢走,保重身體啊!」沈王爺頓了一頓,才道:「你也保重。」
  
   沈王爺出飯館後,阿波停下了扒飯的動作,撐著頭歎一口氣,暗想:「他臉色好蒼白,總覺得放心不下。」
   阿波在小時候曾撿到一隻傷重的白鳥,他給白鳥上藥、餵食、悉心照料,但未癒的白鳥卻執意要振翅飛離。一日便在勉強能飛時飛離了阿波家,過不多久阿波便在枯樹林中又撿到那隻白鳥,但白鳥已因傷口迸裂而死。
   這段往事在阿波心中一直是疙瘩,每每想起,阿波都會怪罪自己沒有顧好那隻鳥。事隔多年,不知是沈王爺穿得一身白亦或因為他連頭髮也白,阿波一見到沈王爺便想起那隻受傷的鳥,因此對沈王爺的情形很是掛心。
   阿波鮮少有食不下嚥的時候,但此刻卻緩緩放下筷子,專心思考了那位「白羽」公子的事,他思忖:「不知道他生的是甚麼病,又或傷在甚麼地方?嚴不嚴重?如果跟著他,他不舒服或出甚麼事,至少能幫些忙。就算無法治療,安置他再去找大夫也是可行的…」阿波越想越來勁,便決定:「如果我還能遇見他,一定要邀他同行!」
   阿波是個一旦決定行善就會做到底的人。因此當他在客棧中被再次「碰巧」遇見的沈王爺用匕首抵住頸項,問他是不是跟蹤自己時,阿波仍是沒有打消這個念頭,但要如何說明這個除了跟蹤和命中注定外難以解釋的三次巧遇,阿波選擇了最直接的解決辦法-「誠實回答」。
   「唉…這真的只是巧合…可能我們比較有緣吧,哈哈…」阿波無奈的撓頭,雖說是實話但連他自己都難以信服,更不必說沈王爺。
   眼見沈王爺仍沒有要放下匕首的意思,阿波歎了口氣,驀地計上心來,想到了一套說法:「這個…其實我早上看見你在茶棧臉色不好便注意你了,怕你出事便一直跟著…」沈王爺瞪著阿波道:「我是生是死與你有甚麼相干?」
   阿波暗想:「總不能說你讓我想起一隻鳥吧…」便道:「唉…說來話長,我在家鄉的奶奶生了重病,我的家人到處求神問卜,最後一位老道對我說,奶奶她從小最疼我,如果我能在家鄉外多做幾件善事渡給她積陰德,或許她的病情便能好轉,剛好又遇見了你,想著你或許需要幫忙,所以…」
   沈王爺怔怔聽著,一聽到與家人有關他的心便軟了,緩緩放下手中匕首,問道:「此言當真?」阿波點頭如搗蒜,但眼神早已看向別處,不敢與沈王爺正面對視。
   「嗯…」沈王爺正自沉吟間,鬆了一口氣的阿波馬上說道:「正好我也算遊歷江湖,不如讓我隨你走一段路吧…」沈王爺本想拒絕,但看見阿波認真的神情,便試探道:「如果我說不讓你跟…」阿波馬上露出一個淒然欲絕的表情,沈王爺歎道:「你也不必這麼誇張,相信你奶奶病情能好轉的,你要跟…就跟吧。」
   阿波歡欣笑道:「那麼請多指教了!」沈王爺只覺得阿波笑容頗刺眼,便將頭轉向一邊,說道:「我先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轉身便回自己的房間。
  
   看著沈王爺走進自己的房間,阿波這才發覺他的房間就在隔壁,暗想:「這樣也好,若真有甚麼事也能就近照顧…不過天底下真有這麼巧的事?一日不僅碰三次面,還住在隔壁房。卻不知他這趟旅途要去何方,我若送他到達後,還來不來得及在大戰前趕往太極村再回鳳凰城…」阿波決定要幫沈王爺全憑一時意氣,事後想來當真有不少問題是自己沒有想清楚的。
   「阿波…」正思忖間,忽聽有人叫自己名子,轉身一看,來者竟是悍嬌虎。阿波難掩驚喜,悄聲道:「大師姊,妳怎麼也在這?」
   「來告訴你些事。」悍嬌虎輕歎一口氣:「難得遠行一趟卻聽聞如此噩耗,真苦了你了…」眼神盡是憐憫。
   阿波連忙搖手:「唉唉唉,大師姊你別這麼說,我沒事的,況且…我還是想親自回家看看…」阿波初聽風暴鐵牛說村人滅絕之初確實是傷痛難當,但事後一想便覺事有蹊蹺,但究竟是哪裡奇怪?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悍嬌虎拍了拍阿波的肩,繼續說:「我來是要告訴你,風暴鐵牛俠與流星鱷大俠已經找到了楊仙姑,楊仙姑也願意提供沈王爺詳細的軍備狀況…」阿波聽罷不禁讚嘆:「那位楊仙姑當真是活神仙,竟然連沈王爺的軍備狀況也知悉的一清二楚。」悍嬌虎也點頭道:「確實不虛其名。」
   悍嬌虎道:「從楊仙姑之言得知沈王爺將會以廣船戰艦運火砲於中原,廣船吃水量大,若非漲全潮不能運出鳳凰城,因此我們推斷他很可能在下個月的月圓之夜出兵中原,你得在那之前趕回來。」阿波一愕,顫聲問:「那…那是多久之後?」悍嬌虎道:「只剩半個多月。」
   阿波心中無奈:「果真如我所擔心的,看來在這段日子內我能為他做到多少便多少吧…」
   悍嬌虎看出阿波有心事,問道:「怎麼了?」阿波乾笑兩聲,訕訕道:「我另外有些事…」悍嬌虎問:「與那位白髮少年有關?」阿波也不諱言,如實回答:「是啊,他不知是生病還是受傷,好像挺嚴重的,我想陪他走一段路…」
   悍嬌虎心知阿波素來喜行俠仗義,助人於危難,也不多說甚麼,只道:「沈王爺在外耳目眾多,你自己多小心。」阿波點頭謝道:「我明白的,多謝大師姊。」驀地聽聞沈王爺房中傳來「砰」的一聲響,阿波擔心出事,便向悍嬌虎道:「我先去看看,師姊您保重!」悍嬌虎「嗯」了一聲,隨即身形一晃,已消失在客棧中。
  
   原來沈王爺回房後本想就此休息,卻因掌傷發作而疼痛難耐,意欲咬牙撐過,不料此番特別嚴重,想勉強撐起身卻不慎摔到了床下。
   「白羽!我是阿波,你還好嗎?」聽到阿波在外叩門,在張口那瞬間一股腥甜沖上喉間,反應不及直接將血嘔到地上。
   阿波在門外聽不見沈王爺回應心中越覺擔心,推了推門卻發覺閂得老緊,情急之下便施展輕身功夫,三兩下已從外繞到客棧屋頂。
   沈王爺聽阿波忽然離開門外,正自奇怪間,窗戶「碰」的一聲被踢開,阿波竟從窗戶躍進房間,沈王爺愕然之餘趕忙扯下床被蓋住地上血跡。阿波倒抽一口涼氣,一個箭步上前將沈王爺扶到了床上,似乎是刻意不去在意的跨過床被,自桌上倒了一口茶遞給沈王爺,一面暗用內息给他拍背順氣,問道:「很疼嗎?要不要緊?」
   沈王爺將茶水與口中腥甜一同嚥下腹去,自覺好了一些,便搖了搖頭,轉頭瞅了瞅被阿波踹開的窗戶,再回頭仰看著阿波,一臉詢問。阿波則是尷尬的笑道:「啊…這個…我家鄉到處都是樹,我常常爬,爬久了連爬屋頂也快了…哈哈…」看沈王爺臉色蒼白依舊,關心的問:「你是不是…痛得睡不著啊?」沈王爺咬著下唇,不語不言。
   「你等我一下。」阿波又要從窗戶躍出,驀地頓了頓,說道:「還是從這邊比較快。」便打開門閂從房門出去,不一會兒提了醰酒進來,放在桌子上,說道:「這是客棧的酒。以前我剛開始練功的時候,常常也是練得全身是傷,痛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後來我五師兄拿了山果酒給我喝,說這是他在山裡發現一群猴子將各種果類穀類置在一處來釀成的酒,猴子們自己都愛喝,所以他也拿了一點過來試試…」阿波邊說邊將酒罈打開,一股酒香散逸,只聽他繼續道:「而我喝了之後也覺得比較好睡,那段時間只要我練武傷得重,五師兄都會給我一些,後來山裡的酒被喝完了,他就跑到城裡買。但他每次都多買很多,我一次好奇問起,他說他給猴子偷了太多酒來,也要還給他們一些,然而不久之後猴子也不釀酒了,都直接喝我師兄帶去的,我師兄還因此學會猴語呢,哈哈哈~」
   沈王爺靜靜聽著,忽然問:「你習過武?」
   阿波一驚,自覺失言,忙解釋道:「哈哈,也不能算習過甚麼武,就家鄉的小武館而已,練練拳腳能強身健體嘛,哈哈哈…」將酒倒入一個白瓷碗中,說道:「我整罈放這了,不過切記不要喝太多啊…」
   沈王爺道:「怕錢不夠付嗎?我這裡有…」阿波搖手道:「唉!不是不是,不是錢的問題,是怕你喝太多傷身,或是明天起來頭痛。」沈王爺愕然半晌,才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你。」
   阿波給了沈王爺一個微笑,然後道:「那你早點休息吧,如果有甚麼需要幫忙的,我的房間就在隔壁…」見沈王爺若有所思,阿波撓了撓頭,說道:「那麼晚安了!」便走出了門,離開前還將門扉輕輕帶上。
  
   沈王爺上前拿起了白瓷碗,嘗試性的喝了一口,只覺入喉辛辣,但隨即有股醇厚漾回腦門,初次飲酒使眼眶逼出了薄淚,略覺辛嗆的同時身體也漸漸暖了起來。
   秋日晚涼或許特別適合飲酒,習慣喉嚨辛辣後,沈王爺開始一碗碗的連飲起來,逐漸升上的暖意麻痺了掌傷的痛,也同時麻痺了心靈的傷。醺醉間,他彷彿忘卻了此行的目的,忘卻了給父母復仇的計畫,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自己,又好像只有自己。朦朧的視線如光透雲霧般撥開,映入眼簾的是兒時的場景,父親的疼愛、母親的關懷,真實的純粹簡單,又夢幻的稍縱即逝。
   隨著酒罈漸空,那些以為被遺忘的往事卻清晰上演,小時候父親最喜歡帶他穿著平民的衣服在城裡到處晃,又常跟他說許多民間故事,教導他做人處世的道理,這些在他大一點時認為並不重要,如今看來卻是珍貴地千金不易。接著畫面飛逝,變成了他轟炸太極村後父親的驚恐,和將自己重打成傷的震怒。
   幾欲忘卻的記憶不斷在腦海中被提醒,該記在心中的卻不自覺遺忘,滄海雲幻幾度寒暑,再回首,曾見往日故人,墳上花零落;舊歌誰和,語獨人孤,忘川渡,依稀可見彼岸,渺茫舊時魂。
  
  
  *t * *
  
  
   由於三年來習武的習慣,除非做了甚麼長夢,不然阿波一般起得很早,今天自然不例外,更何況他對今早的行程另有打算。
   「白羽氣色這麼差,或許我該給他燉個補氣湯,等等去找這付近有沒有早市…」又想:「雖說提醒他別喝太多酒,但他說不定會因痛得厲害而多喝,待會也買些醒酒的材料吧!」怕沈王爺還沒睡醒,阿波推門出去時輕手輕腳,一面走一面想待會要熬甚麼樣的湯。
  
   半個時辰後阿波提著早市買來的時蔬鮮肉和少許藥材回到了客棧,廚房裡小二與主廚也正開始準備食材,經過時聽到廚子大罵:「你這蠢貨,千交代萬交代要你不要忘記買蘿蔔,你他媽偏偏給老子忘記!沒了蘿蔔老子要怎麼熬湯啊?現在去買?這樣鐵定來不及準備,難道要讓客人在那等在那催在那嫌慢嗎?你說說現在該怎麼辦?啊?」
   阿波見小二被罵得慘,便上前解圍道:「唉,廚子大叔你別氣,沒有蘿蔔換些清甜的白菜也可以煮的嘛!」廚子皺眉問:「你小子是甚麼人?進來廚房做甚麼?」阿波訕訕笑道:「我只是路過,正好聽見聲音就進來了。」說著將手裡食材遞給廚子,說道:「正好我適才從早市回來,有甚麼可以先遞補的食材先拿來用吧,大叔您就別怪這位小二哥了。」
   廚子看了看阿波袋裡的食材,樣樣都是精心挑選,適於烹飪,便問:「小夥子,你也懂菜?」阿波點頭笑道:「我有位叔叔是開麵館的,我在他那待了三年,多少也習得一些做菜的方法還有秘訣。」說著指了指櫃上麻油:「像是這麻油,我叔叔說一般人會將麻油先放混著肉或菜一起炒,但其實麻油過熱會變苦,若在起鍋前稍微入鍋拌炒,那便既有麻油香又沒有苦味…」
   廚子沉吟半晌,隨意做了一道菜,果真如阿波所言,不禁讚道:「好小子,真有兩手!」當下便與阿波聊起一些料理上的心得,兩人大談菜經,越說越是投緣,說著又忍不住技癢試做數道菜。阿波飯量大又會說話,一面吃一面讚。廚子平時脾氣雖不好卻也是豪邁爽快的人,兩人一見如故,一聊下來廚子已然將阿波當成了至親好友,此刻仔細瞧了瞧阿波自早市買來的食材,便問道:「小夥子,你這是要燉補氣藥膳的材料吧?瞧你挺結實看上去氣色也挺好,怎麼忽然會想花心思煮這個?」
   阿波據實以告:「這是做給我一個朋友的,他身體不太好,看上去很虛弱,所以想弄些給他補身子的吃食。」廚子略一思忖,問道:「你說的是那位白髮少年客人嗎?」阿波點頭道:「唔!大叔你知道他?」廚子搖了搖頭:「我也只是偶然看見,他看上去確實挺虛弱的。」說著起身道:「今日能遇見你小子也是緣份,這藥膳湯我也來幫忙吧!」阿波忙起身謝道:「那多謝大叔!對了大叔,能不能順便也將醒酒的藥材也放一些進去…」
  
   沈王爺伏趴在桌上,昨夜是自己受傷以來睡過最沉的一覺,這一覺直睡到正午,轉醒時只覺頭疼欲裂,想倒杯茶水卻發覺雙手麻得難以動彈。
   正自舒展間,聽阿波叩門道:「白羽,你醒了嗎?」沈王爺一愣,方才想起「白羽」是在叫自己,暗想自己喝的太茫了,便應了一聲:「醒了。」阿波這才捧著碗湯推門進房。
   阿波將湯碗放在桌上,笑問:「早,昨晚睡到好嗎?」看著沈王爺撐頭皺眉,轉頭又見酒罈成空,暗自擔心:「這…這應該不只是身上的痛了吧,或許他還為甚麼事發愁…」
   藥膳湯頭特有的香味四溢,沈王爺問:「這是…」阿波嘻嘻笑道:「這是我跟廚子大叔今早熬出來的,喝了對身體好,也可以舒緩宿醉頭疼。」沈王爺看著湯碗,略一遲疑,仍是一手捧起來喝了。
   鮮甜湯頭淡化了藥材苦味,恰到好處的微苦在舌後蕩迴甘甜,食材與藥材特有香氣盈上鼻息,不難見烹飪者的用心。沈王爺飲罷抿了抿唇,一時雖無表示,內心卻升起了一股暖意。
   「好喝嗎?」阿波笑問。沈王爺點了點頭,低聲道了聲謝。阿波用手接過空碗,歡欣道:「等等來樓下吃些東西吧,我和廚子大叔給你準備好吃的,廚子大叔真的是個好人呢,做菜也很好吃~」
   「那我先下去囉!」見沈王爺點了點頭,阿波才先將空碗拿回樓下去。
  
   沈王爺下樓後,方找了個位子坐下,馬上就有名小二搶上前來問道:「這位客官,要點甚麼?」沈王爺只覺聲音耳熟,抬頭一看正是嘻嘻笑的阿波。
   「哈哈不鬧你了。」阿波見沈王爺一臉奇怪,便解釋道:「我請廚子大叔給你準備一些補身子的菜,但這時候店裡正忙,我也就充當小二當還人情債了…」
   沈王爺沉吟半刻,問道:「你該不會覺得當店小二很有趣,想繼續留在這裡工作吧?」阿波連忙搖手:「不是不是,雖說我與廚子大叔很談得來,這裡掌櫃人也不錯,但我既然說要跟著你,那就得說到做到!」
   看著阿波神情真誠,沈王爺禁不住噗哧一笑,心想若一路有此人同行,旅途應不至太寂寞了。阿波則是第一次看見沈王爺露出笑顏,心中莫名得意,便殷勤道:「那客官請稍坐,飯菜馬上就來~」
  
  
   用完餐後阿波在鎮上雇了輛馬車,由阿波親自駕駛,事後歸還再按日付租就行。沈王爺看著阿波除了兩人原有的行囊外,又陸續搬上了不少乾糧糕點,最引起他注意的是不少瓶裝酒,每瓶都比昨天的酒罈小了不少,問道:「這些酒是…?」阿波笑道:「用這小瓶裝你就不會喝得太多,如果真的很不舒服就喝些吧。這些酒我本來是要跟廚子大叔買的,但他堅持要送我,哈哈,他人真的不錯呢!」不久後沈王爺才發覺,這些小瓶內的酒量正好可以止他的疼痛,卻也不至於喝得太醉,就如特別為他準備一樣,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一路上阿波試圖問沈王爺身上的傷痛究竟其來何由,但沈王爺不是隱而不答便是顧左右而言他,阿波只好不追問。閒談中,阿波總會跟他說一些故事,無論是他自小崇拜的俠義英雄,還是村民常說的公案傳奇。阿波說故事生動有趣,雖然總是真假參半,但卻也精采絕倫,引人入勝。剛開始沈王爺都只靜靜的聽著,到後來開始會主動追問:「後來如何?」
   不過有一次阿波卻說了個令他後悔萬分的故事。那個故事並不特別,只不過是在鄉村常能聽到的鄉野怪談,內容講述被殺害冤死的鬼魂前來向兇手索命的故事,既不特別也不稀奇,卻使沈王爺聽完後原本蒼白的臉色更添一分慘白。阿波安慰道:「別太在意了,這些都是嚇唬小孩的,平時不做虧心事,夜半聞聲不心驚嘛…」沈王爺不言不語,這使阿波感到相當內疚,他不過是想說說小時候村裡小孩最愛聽的鬼故事,沒想到真的嚇到他了。
   因此那晚沈王爺喝了兩壺酒,阿波並沒有攔他。
  
   翌日阿波駕車經過一處風景,平路兩面拔起崇山,峭壁沖天凌霄處,直入雲嵐有無間,松翠綴岩遠似附石之苔,遠山長瀑猶若天垂銀絲。這裡阿波小時後常經過,此地是從太極村入城的必經道路,過去他父親曾帶他代村人入城採買日常用品,看久了也不覺得稀奇,此番一離家鄉三年,重看這風景竟格外感覺壯麗雄偉,天險奇崛。
   阿波停下馬車,問沈王爺要不要下來走走。不料沈王爺下車一怔,回憶如雲湧。原來兒時的沈王爺也來過此地,那是老王爺帶他微服出遊走過最遠的一次旅程,那次偶然巧遇從反方向來的一對父子,當時那對父子正要往城中購置東西,四人碰巧在路旁涼亭相遇,便閒聊了起來。
   當時兩個孩子都還年幼,不過十一二歲,既聽不懂大人所言,索性講起自己的事來。
   「於是我爹就逼我跟著他一起出來,說做為下一任村長,要學會為村人著想,要有禮讓、包容、關懷之心。於是我問他了,為什麼你有為村民走四五天到城裡買東西的愛民之心,怎麼就不能放過你這年僅十歲出頭的兒子呢?」那孩子繼續說道:「我爹聽完不說話,直接打!後來想想老爹一個人走四五天的路一定也無聊的緊,於是我就陪他出來了…你呢?為什麼和你爹走到這裡?」
   沈王爺年紀雖輕,卻僅遵老王爺說出外不能表露身份的話,他只是隨口胡編了一個故事:「唔…當年我祖父跟人借錢蓋房子做生意,後來錢雖還了,但對方的子孫似乎覬覦我們家的錢和地,隨時會找方法收回去,我爹常常煩這事,我便陪我爹出來走走。」
   那孩子瞠目道:「那該咋辦呀?這聽起來可不好解決…」沈王爺無奈道:「目前只能一如既往的避不見面,再不然就拿棍子過去打他們家一頓,讓他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那孩子先是一愕,忽然哈哈大笑:「你說的也有道理,但你這樣拿著棍子就跑去人家家裡一陣亂打,你爹娘不會擔心你嗎?」沈王爺沉吟片刻,認真說道:「那我帶多一點人去打…」那孩子大笑不止,說道:「雖然我也很喜歡武術,但事情能不用拳腳解決便盡量別用吧。你也別把自己逼入絕境了,你若真的出了甚麼事家人會擔心的,行動前還是好好考慮,祝你好運!」
   沈王爺並不回答,直到要各自分別時,沈王爺才問那孩子:「喂,你叫甚麼名子?」那孩子聞言回身,給他一個爽朗的微笑…
  
  
  「我叫張阿波,『風起雲湧,波浪不息』的波!」
  
  
   回憶至此,沈王爺驀地全身一震。
   阿波察覺了沈王爺的異樣,正要相詢,沈王爺卻先問了:「阿波,你家鄉是不是在這附近?」阿波一驚,不知自己何時露出破綻,只是撓頭訕訕道:「哈哈…是啊,初次行走江湖也不敢離家鄉太遠,哈哈哈…話說你怎麼知道的?」
   沈王爺盯著阿波的臉,越看越覺得他與記憶中的孩童有著幾分神似,答道:「猜的。」視線絲毫沒有移開的意思。
   阿波被盯得有些窘迫,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然而此時他才發覺沈王爺要去的地方似乎和太極村是同一個方向,雖說自己應該感到慶幸往返花不了太多時間,但總覺事情別有蹊蹺,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王爺則是忽然道:「阿波,你記得你說過我們特別有緣的事嗎?」阿波點頭道:「自然記得,不過我那天不經你同意便私自跟蹤你,你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沈王爺沉吟道:「嗯…或許你說的沒錯,我們可能特別有緣。」
   「咦?是…是嗎?」對於沈王爺突如其來的話語,阿波有些愕然,隨即笑道:「哈哈…也是啊,無緣怎麼能走到一塊呢?哈哈…」沈王爺見阿波似乎想不起來兒時的事,心中暗嘆一口氣,私自決定不說了。無心觀覽風景的他稍微散散步便隨阿波繼續駕馬車前行了。
  
   又過兩日,阿波察覺沈王爺的狀況越來越差,認識之初沈王爺還會掩飾吐血與虛弱,到後來已經無法掩飾,阿波甚至已經開始擔心沈王爺隨時會離開人世。
   在離太極村不到兩天的路程中,中途已無城鎮村莊可以借宿。阿波將馬車停在較離水源的處所以避寒氣,讓沈王爺在車內休息後,自己躍到稍高的山石上,在還能注意到馬車情況的範圍內仰躺看著夜空。
   秋夜風涼,夜露霑衣。習過武的阿波自然是半點不覺冷,但此刻他卻無心休息。天上的月亮已從半面漸漸發圓,離別的日子將近,沈王爺狀況卻一日不如一日,思念及此,不禁嘆了一口長氣。
   「阿波?」阿波回頭一看,只見沈王爺披了一件單衣自另一條路上來,手裡還拿著另一件衣物和一壺酒,朝自己的方向步行而來。
   阿波忙坐起身,奇問:「白羽…上面挺涼的,你…你怎麼上來了?」沈王爺邊將手裡的衣物遞過去邊道:「怕你著涼,多拿件衣服給你。」說著也看了一眼掛在天邊的月亮,心中暗嘆,便轉頭不去再看,這點兩人倒是挺有默契。
   沈王爺見阿波神色黯然的接過衣服,便問道:「阿波,你是不是有甚麼心事?」阿波也不隱瞞:「我在擔心你…」沈王爺聽聞只覺鼻子微微發酸,他對自己的情形是再清楚不過了,此刻聽阿波說來,一來是感動阿波對自己如此上心,二來是感嘆離別將近,不僅是旅途即將結束,生命可能也要行至末路。
   沈王爺坐在阿波身側,將酒壺遞給他:「要喝點嗎?」阿波微笑搖頭:「你喝吧,我顧著你。」這段旅程來都是阿波在顧著自己,有很多是沈王爺知道的,但也有很多是他不知道的。阿波的細心隨處可見,便是駕車趕路的路途中,每一次停頓休息或放慢車速都是注意著自己的情形,夜裡一點動靜都能使他注意週遭和自己的情況,然後看他微笑說:「你安心休息吧,有我在呢!」更別說默默揣摩自己的飲食喜好,說過的每一個故事每一句話都在意自己的喜怒哀樂。
   這是自三年前被趕出鳳凰城後,第一次感覺到心靈上平靜安寧,與身為部下的狼老大不同,阿波給他的是如家人在身邊的純粹安心與依賴。因此他才會因即將面對的離別感到惆悵,也因此,他敢對阿波表現一些偶發的任性。例如此刻手上的酒壺就毫無因阿波拒絕而有收回去的意思,反而堅持道:「至少喝一些吧,身子也比較暖。」阿波拗不過他,只是意思性的小啜一口。
   「阿波,與你同行的這段路程是我長大以來最平靜快樂的一段時間。」阿波身形一頓,聽沈王爺接下去說道:「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路程總是有到頭的時候。你我相聚只是這一趟路,並非走到永遠…」阿波暗自纂住了手心,所謂月圓之期,也是他愁緒來源之一。
   沈王爺道:「離別之後,無論我生命剩下多少時日,往後我們是否能再相見,我都會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阿波聽著怔怔出神,半晌後喃呢說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語畢舉起手中酒壺仰頭飲了一口,但這一口,卻飲盡了整壺酒。
  
   翌日他們到達了太極村,見沈王爺拖著虛弱的身子步行下車時,阿波心中驚訝萬分,問道:「白羽,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沈王爺此刻才終於坦白道:「事已至此,也沒有瞞你的必要。其實我並非生病,而是受了重傷,聽說只有太極村特有--陰陽內息修至十層之人才能渡氣治療。然而太極村在三年前…」說著頓了頓:「總之我是來找尋是否有救命之方。」阿波聽罷又驚又愕,一時說不出話來,暗自悔恨:「若我早些發現陰陽內息能救你,就算無法痊癒也不至於虛弱至此…」
   沈王爺逕自向傳聞中刻有陰陽內息心訣的石窟走去,阿波則是見一路斷壁殘垣,白骨半掩,心中難受至極,以致沈王爺走得稍快他並無察覺。
  
   沈王爺來到石窟,卻驚見石壁被大肆破壞,壁上心法僅殘存數字,滿地碎石堆疊,拾起一瞧,卻是有人將壁上心法打落,重要心訣更重創殆盡,意使外人無法修習。
   沈王爺期望盡失,驀地眼前景象漸漸模糊,剎那天旋地轉,一時難以支撐,便倒在了石窟中。
  
  
  第三章 斷翅白羽【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jsut369 的頭像
    jsut369

    醉問山煙曲寒夢--痞客站

    jsut36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