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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太湖之畔有鄧尉半島一帶,此處名勝古蹟甚多,司徒廟、石梁橋、光福塔等,其中「香雪海」更是有名,此處自漢朝便遍種梅樹,每每冬末春初之際古梅相繼盛開,很是壯觀。然而此時正值深秋,雖不是梅花盛開的季節,但當地古蹟卻也相當值得賞玩。
  
   自幾天前段譽私自離開燕子塢後,慕容復便暗自思忖,是否應當時常帶段譽出門散心,因此選了太湖之畔的鄧尉半島,帶段譽出來觀覽風光,不至成天待在燕子塢,沒的悶煞人了。他哪知段譽正樂在其中,原來段譽暗想自己雖作為人質待在燕子塢,然而總算每日能見得王語嫣一面,陪她說上一兩句話,即便只是打聲招呼道聲早,段譽也感心滿意足,近日更是選地架起瓜棚豆架,與王語嫣也話題也多了「王姑娘喜歡甚麼樣的瓜果?」或是「棚下的桌椅是用竹的好還是木的好?」絲毫不覺煩悶。
  
  
   慕容復初時也不會去管,但看久了難免心中不快,尤其和段譽相處越久,便越討厭他身邊有別人。此番出遊原本是想獨自帶著段譽,沒料到王語嫣撞見了也硬要跟來,路上又剛好遇見鄧百川和公治乾,而段譽早就和南海鱷神遊賞過此處,便將心思都放在王語嫣身上。慕容復一路上都被鄧百川和公治乾拉到一旁討論興復大業,只能巴巴的望著段譽與王語嫣一路談天說笑,心想自己實在是自討苦吃。
  
   一路上段譽與王語嫣談天,聊的卻都是慕容復的事,王語嫣對段譽道:「段公子,我表哥近日與你特別親近,你…你能不能幫我勸勸我表哥,讓他早日…早日…」說到此處,竟羞得說不出話來。原來王語嫣自西夏國隨慕容復回到燕子塢,還道表哥回心轉意,心中還是放不下自己,只消回到姑蘇,與表哥成親之事指日可待。然而近一個月以來,慕容復始終沒有任何表示,王語嫣心中發急,自己卻又不敢對表哥提起,只好請段譽幫忙。
  
   王語嫣雖未明說,但段譽從王語嫣嬌羞的模樣已將她的心事猜著了七八分,心中暗想:「自西夏國回來後快一個月了,慕容兄卻對成親之事始終不提,王姑娘自是擔心記掛。而我久未回去,大哥、朱四哥、爹爹媽媽他們一定也好生掛念,我…我需得早日促成二人好事,了卻王姑娘這一樁心願,如此我才走得安心。」當下便道:「王姑娘不必擔心,近日我多多提醒慕容兄便了。」
  
   王語嫣含羞點頭,笑靨如花,溫言道:「段公子,那真…真是多謝你了。」段譽搖手道:「不必客氣。」心想:「只要王姑娘能歡喜,我段譽便心滿意足了,卻有何求?」
  
   自那日起段譽便時常在慕容復身邊談起王語嫣,說王語嫣多麼貌美斯文,如何溫柔賢淑,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等諸如此類的話。慕容復聽得心中極不是滋味,初時只是臉色鐵青,後來只消段譽一提到王語嫣便轉身走人。段譽心中奇怪,卻不稍停,心中只想:「我得趕緊促成這樁好事才行。」慕容復直感整日烏煙瘴氣,連段譽也少見了。
  
  
   這樣的日子過不了多少日,王語嫣便在燕子塢中收到來自曼陀山莊的信,信為王夫人所寫,當中對王語嫣私自出門,並留在燕子塢一事罵得極是難聽,又道慕容復並未說要娶王語嫣為妻,一個女孩子賴在別人家實在是丟臉至極。王語嫣心中氣苦,一時無人能訴說心事,便來尋段譽。
  
   王語嫣一見段譽,再也受不了心中委屈,珠淚連連滑落,「哇」的一聲哭將出來。段譽慌忙上前,掏出巾帕給她拭淚,見王語嫣仍是哭泣不止,一時間手足無措,當下摟著王語嫣的肩柔聲安慰,問道:「王姑娘,怎麼啦?妳…妳先別哭,發生甚麼事了?」王語嫣只是邊哭邊道:「段公子,我…我…」
  
   此時慕容復正好路經客房,想說繞到段譽房前看看,豈知正好撞見段譽將王語嫣摟在懷中,輕聲安慰。當下腦中嗡一聲,只覺得眼前一黑,一陣昏暈,隨即憤怒至極,轉身便走。
  
   段譽見王語嫣仍是哭泣不止,心中暗想:「如果此刻慕容兄在這便好,他定能使王姑娘不再哭泣。」只聽王語嫣抽抽噎噎的將信的事情全都說出來,段譽當下安慰王語嫣,並說:「我近日再多多勸他便了,相信他一定能答應。」王語嫣終於破涕為笑,感激道:「段公子,當真多謝你了,你真是…真是我的好朋友。」段譽心下暗道:「是了,我是王姑娘的好朋友,我只能是王姑娘的好朋友。她…她心中把我當朋友,那…那也是極好。」
  
  
   剛送走了王語嫣,段譽便主動到了慕容復房裡。此時慕容復正在氣頭上,面色鐵青,見段譽前來找自己,也只是冷然道:「段兄找我何事?」語氣嚴寒至極,段譽一聽也不由得心中發涼。
  
   段譽大著膽子道:「慕容兄,在下有一事相求。」慕容復冷冷的道:「有甚麼事情?段兄希望我幫忙助你將我表妹娶回大理當王妃嗎?」段譽心中一涼,慌忙道:「不不,沒有這回事,我是希望慕容兄你能…能趕緊和王姑娘定下親來,好了卻王姑娘一樁心事。」
  
   慕容復眉頭深皺,心中大是不快,冷言道:「這是我慕容家的家務事,段兄恐怕還沒有資格過問。」段譽臉紅過耳,一時羞愧交集。只聽慕容復又道:「更何況當日我在西夏國,只答允段兄不去爭這西夏駙馬,卻也沒說過我要娶我表妹為妻。」
  
   段譽一愕,回想起慕容復說過的話,當日作為交換的條件中,的確沒有提到會娶王語嫣為妻,一時語塞,卻又想起王語嫣難過哭泣的神情,仍是道:「慕容兄,我是好言想勸你…」慕容復冷笑一聲,段譽嘆道:「慕容兄,你怎麼恁地身在福中不知福?王姑娘神仙一般的人品,卻只鍾情於你,旁人她是…是一點兒也瞧不上,她的眼中始終只有你,你…你應當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說著心中頗是感慨。
  
   慕容復眼神黯淡,喃喃道:「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鍾情的人心裡面卻記掛著別人,我…我如何是幸福的人了?」段譽內力充沛,耳音極好,慕容復這幾句話雖是喃喃自語,卻也給段譽聽的清清楚楚,當下奇問:「王姑娘心中只有你,又怎會記掛著他人?」慕容復心中苦笑:「只因你鍾情於我表妹,卻道全天下的人都鍾情我表妹了。」並不回答。
  
   段譽隱約覺得當中有甚麼誤會,向慕容復告了辭,未等慕容復回答便急急想出門。慕容復奇怪道:「你上哪去?」段譽也不隱瞞,答道:「這當中定然是有甚麼誤會,我得告訴王姑娘才行。」慕容復一聽段譽要去找王語嫣,適才段譽摟著王語嫣的情景似乎又浮現在自己眼前,不由得大是憤怒,喝道:「不准去!」
  
   段譽給他嚇了一跳,正要推門出去的手也懸在了半空中,心道:「他怎麼發那麼大的脾氣?」還未轉身,驀地感到全身一輕,已被慕容復自背後打橫抱起,眼看慕容復走向床邊,自己也被拋到了床上。
  
  
   段譽見慕容復面色鐵青,顯是生了極大的氣,心中很是害怕,卻不明其中原因。只聽慕容復道:「以後不准你再見我表妹。」語氣極具威嚴,段譽只得點頭,心想:「原來他是氣我整日纏著王姑娘。是了,他一時雖不提,心中仍是將王姑娘當作自己未過門的妻子,我這般為王姑娘說話,他自然要怪我多管閒事,不只怪我多管閒事,還要罵我整日跟著王姑娘實是陰魂不散。我…我定然不能再見王姑娘,不能讓他二人夫妻失和,讓王姑娘難過一輩子…」然而想到不能再見王語嫣,不能再與她說上一兩句話,心中便很是悵惘,感傷之情溢於言表。
  
   慕容復見了段譽的表情,心中更是憤怒,恨恨的想:「只不過不讓你見表妹的面,便難過成這樣。很好,我不止叫你不能見,還要讓你沒臉再見。」當下冷冷的說道:「姓段的,你也不瞧瞧自己是甚麼德性,你以為我表妹會記掛你分毫嗎?她會因為你百般獻殷勤而心裡有一點你的位置嗎?根本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段譽腦中昏暈,心中想:「慕容兄說的對,我段譽是甚麼東西,在王姑娘的心裡我至始至終甚麼也不是,她眼中只有她表哥,我…我這般纏著她,只會更令她生厭而已。」不由得額出薄汗,喉嚨乾澀,耳鳴陣陣,回答道:「慕容兄說的是…我本就不該…不該懷有這樣的念頭,王姑娘神仙一般的人品,哪是我這樣凡夫俗子所高攀的上,這世上也只有…只有慕容兄這般…這般…」到後來已經話中無力,語不成句。
  
   慕容復不等他說完,便冷笑道:「你還想著能不能高攀的上?你連瞧我表妹的資格沒有,你居然還有臉敢跟她說話,敢來管我們的事?你倒是大膽的很吶。」段譽越聽越是冷汗直流,渾身虛軟,微微張口,卻是甚麼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慕容復將手伸近段譽衣襟中沿胸一撫,段譽竟不自禁輕吟一聲,隨即滿臉通紅,急忙捂嘴,暗自驚訝自己的身體竟會敏感如斯。只聽慕容復冷笑道:「才被我玩過兩次身體已經變得這麼敏感了。莫說表妹,若讓任何一人知道你被一個男人肏了,而且玩得挺開心,別人會怎麼想?」段譽此時想起自己離開被抓回來那晚發生的事,腦中嗡的一聲,心中震盪。
  
   慕容復低聲在他耳畔說道:「段公子,你還真的以為那是處罰嗎?」
  
   段譽此時直感如墜冰窖,全身寒冷,連牙關都微微打顫,臉上更是慘白無血色,隨後像是努力擠出聲音般顫聲道:「你…不要…再說了…」當下只想逃離此地,豈知剛撐起,便立刻被慕容復按回床上,慕容復緊按他雙手手腕,段譽只覺腕上隱隱生疼,卻抽離不開。
  
  
   慕容復適才雖這樣說段譽,自己卻也十分動火,趁著將段譽壓在身下,低身去吻他頸項。段譽顫聲道:「求求你…求你不要…」聲音嘶啞得像是快哭出來,若此時不是被慕容復壓在身下,聽起來簡直像是要跪下來哀求。
  
   慕容復充耳不聞,隱隱感到段譽身軀微微發顫,當下也不去在意,只是繼續動作。這次慕容復並沒有做太多事前準備,進入時也幾乎是以血做潤滑,事畢後慕容復想上前吻段譽,卻在抬頭見到段譽時登時一呆。
  
   只見段譽將手腕放在臉上,蓋住雙眼,然而眼淚卻從臉頰滾落,適才被慕容復按住的手腕也呈現微微紫青。
  
   慕容復心中一緊,自兩人相識以來自己從未見他掉過一滴眼淚,而如今卻見段譽臉龐上淚滴不斷滾落,雖沒有哭出聲音,但難過之情卻是較號哭更甚。慕容復擔心的問:「段兄,我…我弄疼你了嗎?」心下卻知不是如此,看著段譽這個模樣,慕容復對適才自己說過的話實是後悔莫及,伸手想替段譽擦去淚水,卻在碰到段譽臉上的剎那被段譽極快的拍開。
  
   段譽語氣冰冷的道:「不要碰我。」慕容復一愕,見段譽逕自起身下床,剛走一步便踉蹌坐倒,慕容復一聲驚呼,正想要扶起他,卻見段譽極快的起身奔出,那身影像極了逃跑,慕容復怔在原地,懊悔之情越來越強烈。
  
  
   自那日起段譽便開始避開王語嫣與慕容復,從最初的一見到二人便用凌波微步逃開,到後來幾乎待在房內不出門。慕容復見段譽連用飯時也不出現,心中掛記,便吩咐僕役每餐送飯到段譽房內,然而段譽不是吃的極少,便是連動都沒動。慕容復擔心段譽身子會因此越來越差,卻無奈段譽一見他便避得遠遠的,這段時間連要見到段譽的影子也困難,更別說見上一面了。
  
  
   便這樣過了數日,慕容復起初不想再刺激段譽,因此也不主動去找他,然而這段時間以來對段譽的思念之情與日俱增,越發覺得要見他一面心中才能安心。這晚深夜,慕容復獨自來到段譽的房內,輕手輕腳,生怕驚擾了他。來到床邊,藉著窗外月光見到了在床上熟睡的段譽。只見他烏髮如瀑流散在床,神情平靜,但多日不見,竟有些消瘦蒼白了。
  
   慕容復強忍住上前摟抱親吻的衝動,便這樣靜靜的瞧著,心中很是感慨。或許是感到身旁有人,段譽眉頭輕蹙,接著緩緩睜眼。慕容復本想趁段譽發覺前離開,但轉念又想:「多日不見,他看到我時不知會做何反應。」當下立足不動。
  
   段譽睜開雙眼,忽見床邊的慕容復,初時一怔,隨即神情漠然,半臥起身,平靜的道:「慕容公子怎麼不點燈?」竟是連昔往的「慕容兄」也不稱了。慕容復見段譽異常平靜,不禁心中微感失望,當下道:「我只是來看看你,很快就走。」段譽道:「慕容公子是怕我逃跑,來看我是不是還在嗎?」慕容復心中一涼,顫聲道:「你…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段譽冷然道:「慕容公子將我留在燕子塢中,無非是等待時機向大理要挾土地兵權。卻不知慕容公子想用我換得多少兵卒、幾方土地?」說著自嘲一笑,道:「以我段譽一條賤命,成就大燕興復之業,那也是風光的很吶。」慕容復聽段譽說話冷言冷語,自輕自賤,心中大痛,想說些甚麼安慰之語,卻甚麼也說不出口,只聽段譽繼續道:「慕容公子大可放心,我既答應了你留在燕子塢,便不會像上回那般輕易離開,至少…至少也要喝到你和王姑娘的喜酒,我才能安心離去。」
  
   慕容復心中酸苦,正想要說話,卻聽段譽輕嘆一聲,說道:「我想休息了,慕容公子還請回吧。」慕容復「嗯」的一聲點點頭,雙腳卻不移動,仍是立在原處,顯是捨不得離去。段譽瞧了他一眼,便起身披衣出門,慕容復問道:「你去哪裡?」段譽推門答道:「睡不著,散心。」慕容復正要跟上,驀的不見段譽蹤影,想是又展開凌波微步離去了。
  
  
   接著慕容復便時常待在段譽房間附近,段譽初時仍然相避,久了之後避無可避,索性不避了。隨著秋末冬初,天氣漸感寒冷,段譽也不隨處亂走,時常待在房裡不出門。有一日天氣特別冷,段譽整天不出門,到了夜晚熄燈時才發現窗外有人影,當即推門去看,卻是慕容復站在門前。
  
   慕容復手中拿了件棉襖,一見段譽,便上前道:「天氣寒冷,段兄多穿件衣服吧。」說著將棉襖遞給段譽。段譽伸手接過,心中奇怪,暗想自己怎會沒有聽見慕容復的腳步聲,驀地心念一動,問道:「慕容公子在這門外站多久了?」慕容復道:「約有四個時辰了吧。天色已晚,段兄早些休息。」語畢告退離去。段譽手裡攢著棉襖,心中很是複雜。
  
  
   又過了幾日,王語嫣拗不過母親王夫人的催促,必須先回曼陀山莊一趟,臨行前慕容復前來相送,王語嫣心想表哥久未搭理自己,此番返家,卻不知慕容復會說些甚麼,不由得既是緊張又是期待。豈知慕容復卻問道:「表妹,妳和段公子處得久,知不知道他平時喜歡些甚麼?」
  
   王語嫣一愕,萬萬想不到慕容復會在此時提起段譽,半晌後答道:「段公子平時喜歡甚麼我當真不清楚,不過…不過我們初次見面時,他在我家裡種茶花…」慕容復聽罷,喜形於色,向王語嫣說道:「表妹,有件事我想請妳幫忙,能不能將妳家裡品種較佳的茶花弄一兩本過來?」王語嫣點頭答應,卻不知慕容復要做何用途。
  
   此時王語嫣想起段譽,有些感慨的道:「不知段公子現在怎麼樣了,在大理過得好不好…」慕容復聽罷一愕,問道:「段公子還在燕子塢做客,怎麼說他回了大理?」王語嫣「咦」的一聲驚呼,慚愧道:「我…我好久沒見到段公子,還道…還道他是回大理去了,原來他還在燕子塢裡…」慕容復心中暗想:「段兄癡迷於妳,妳卻連他身在何處都不甚關心。」當下為段譽感到不值,卻不表現。
  
   過了兩天,王語嫣自曼陀山莊中派人送了珠茶花過來,慕容復見這本白茶白瓣上點綴兩個橄欖核兒般的黑斑,生得倒也不壞。當下便捧著這本白茶興沖沖的到段譽房前,敲門說道:「段兄,我這有一株茶花,不知道該怎麼種,你能教我嗎?」
  
   段譽在房中聽了心中奇怪,他在燕子塢的這段期間並沒有看見半本茶花,怎麼慕容復忽然想種茶花來了?然而大理茶花多,這到底還是段譽熟悉之物,聽見有茶花便不免想去看上一看,當下推門出去。
  
   然而慕容復將手中白茶遞給段譽那一刻,卻看見段譽全身一震,手中微顫。慕容復心中暗感不妙,正想開口詢問,卻見段譽神情轉為平靜,最後成了木然,悠悠說道:「我這就著手來種吧。」話音之細,竟像是在喃喃自語。
  
   慕容復見段譽選地、挖土、栽種,神情始終漠然無神,最後茶花種畢,段譽用清水洗了洗手,便回到這株白茶前,蹲低凝望,怔怔出神。而此時慕容復再也忍不住心中難過,走到段譽身後,一把抱住了他。段譽也不抗拒,任由慕容復這樣抱著,一時兩人都不再說話。
  
  
   原來這株白茶叫做「眼兒媚」,正是當時王夫人要段譽去種的四株白茶之一,而段譽正是在端詳這株白茶時,在山莊中正式聽見王語嫣的聲音,見到王語嫣的身影。
  
   王語嫣回到了曼陀山莊,挨罵之餘也問起了王夫人山莊中最好的茶花是哪幾株。王夫人本就不擅種茶花,每年高價收購名種,不多時便一命嗚呼,能種活的為數寥寥,總之不死也半條命。唯有那日段譽親自選地栽種的那四株白茶還生得頗有活力,王語嫣便來尋找,眼見這本眼兒媚斜斜種在小溪之旁,山石半掩,很是幽雅脫俗,心想這株白茶生得挺好,便將其栽在盆裡,派人送給慕容復。因此這株白茶會回到段譽手裡,實是無心之過。
  
  
   自那日段譽從慕容復房裡逃出來,一時羞赧交集,自覺再無面目去見王語嫣,心中劇痛之下,難免自暴自棄,自輕自賤。而當初段譽會喜歡上王語嫣僅只是因為她的面容像極了無量洞裡的那座玉像,這些時日不去見王語嫣,不被她外貌所迷,時間一久感情便漸漸消退。每每對王語嫣的迷戀消退一分,段譽心中便開闊一寸。
  
   然而對王語嫣的迷戀之情釋懷多少,終究無法衡量而得。直到這日慕容復將這本眼兒媚遞到自己面前,段譽驀地憶起王語嫣之事,心下震驚,然而越想越是淡然,直到白茶種畢,自己蹲在花前端詳茶花,這才驚覺自己對王語嫣的迷戀之情已然盡數消退。當下只覺世界上一切事物再也沒有值得特別在意的,這些時日以來的癡迷苦戀最終都化作虛無,心中莫名的有些空虛,卻也莫名的開闊。而後來慕容復將自己抱在懷中,那種感覺並不討厭,便任由他這般抱著,心中很是平靜。
  
  
   此後慕容復更常來尋段譽,時常說笑話逗他。段譽初時對此有些愕然,慕容復給自己的感覺大多時候是冷靜、心思縝密的,從來沒想過他這麼會說笑。其實慕容復原本是個風趣之人,只不過父親詐死之後自知肩復興復大業,在鄧百川等人面前不得不正經,在表妹面前又得顯現出自己身為兄長成熟穩重的一面,而因身分關係也不會與家中下人多說話,只有對付自己難纏的姑媽王夫人才會油嘴滑舌一番,但那更是心不甘情不願。先前不動聲色多半是為了想看段譽慌張的樣子,而此時段譽心情方好,自然不敢再使他多受刺激,不久便大膽調笑起來。
  
   段譽逐漸恢復如過去一般隨和樂觀,此外二人感情越來越好,時常聚在一起談天遊玩,甚麼話題都有,有時甚至會談論武功,然而段譽對武功並無太大興趣,慕容復對此表達懷疑,雖知段譽武功時靈時不靈,但畢竟學會了凌波微步、六脈神劍、北冥玄功等,輕功擊技內力皆頗為可觀,而段譽說那都是奇遇,自己本就是為了不學武功才離家出走,豈知反倒學會了奇功,那也是命運安排了。
  
   慕容復嘆道:「有武功那也不一定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懷武藝又名氣響亮,難免會有人來上門挑戰,反倒不會武功、沒有名聲來得逍遙自在。」說著心中感慨萬分。段譽卻沒有發覺慕容復此時心情,沉吟半晌,答道:「那也不盡然,先前我還不會武功,在無量劍時一個人提劍前來兇霸霸的好生蠻橫,還摑了我一巴掌。」慕容復一愕,心中暗忖:「他貴為大理國鎮南王世子,又有誰敢這般對他?」越想越是火起,問道:「他叫甚麼名子?現在人還在無量劍嗎?」
  
   「不。」段譽搖了搖頭,答道:「他叫龔光傑,打我的當天就被毒死啦?」慕容復「喔」的一聲點了點頭,道:「那倒好,省得我再去殺他一次。」段譽聽罷背脊微涼,不敢回話。
  
   慕容復又沉思了半晌,心中覺得自己不了解段譽的過去太多,只怕當中有甚麼「要緊事物」是自己不知道的,當下讓段譽將自己離家出走後的經歷說了個大概。然而段譽還真的只說了個大概,其中很多事自己也是誤打誤撞、莫名其妙,說得更是含糊摸不著頭緒。
  
   慕容復眉頭微皺,心想這樣下去不是個局,索性直接問重點還來得直截了當,當下便問:「那好,我問你,除了我之外被人抱起過沒有?」段譽心中奇怪:「怎麼問這個問題?」不過見慕容復神情正經,還道是甚麼要緊事,便也認真思索了一番,問道:「我爹爹媽媽算不算?」慕容復搖頭道:「不算。」段譽又問:「那靈妹、婉妹她們算不算?」慕容復眉頭深皺,冷冷的問:「她們是誰?」段譽見慕容復神情不對,急忙解釋:「她…她們都是我妹子,親妹子!」慕容復這才釋然,答道:「那也不算。」
  
   段譽又認真思索了半晌,才說道:「貌似是有的,不過我那時身受重傷,昏迷不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抱了…不不,我醒後還有抱過我一次,還將我扶到他炕上來著…」慕容復越聽面色越沉,問道:「甚麼人?」段譽聽他語氣極寒,心中一驚,暗想:「慕容兄怎地發恁大脾氣了?少室山那次大哥是救我性命,實在不能牽扯他。」當下咬一咬牙,便道:「這…這人的性名我實在不能說,還望慕容兄恕罪。」說著便起身向慕容復深深一揖。
  
   復容復冷哼一聲,冷笑道:「嘴在你臉上,你不說難道我還能逼你嗎?」段譽見慕容復怒氣未消,暗自緊張,情急之下心中渾沒主意,只得上前拉住慕容復的手,半蹲到比坐著的慕容復矮點,秋水一般的眼眸凝望著他,神情又是愧疚又是抱歉,有些怯怯的道:「慕容兄,這人是為了救我性命,我不能將他的姓名告知,你…你別生氣,好嗎?」
  
   慕容復看到這般場景心登時軟了,只想將眼前的人捉到房裡好好疼愛一番,當下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不氣,不過你得回答我另一個問題才行。」段譽急忙點頭。只見慕容復輕抬起段譽下巴,將臉靠到他臉頰旁,在耳畔輕聲問道:「你告訴我,除了我以外,還有沒有人把你推床上過?」
  
   段譽思索一會,驀地想起初次來姑蘇路上的某個畫面,身軀微微一震,卻被慕容復發覺了。慕容復臉色一黯,將臉拉回正面看著段譽,只見段譽眼神閃爍,神情緊張,心下猜到了七八分,冷冷的道:「段兄不回答,那是確有其事了?」段譽支吾道:「這個…這個…我…」
  
   慕容復原本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竟真的問到了大事上來,當下「哼」的一聲,起身離去。段譽急忙跟上,說道:「慕容兄!慕容兄你聽我解釋啊!」
  
  
   如此又過了數日,冬季漸漸寒冷,但夜晚的星空卻是澄澈清明。一天晚上,慕容復便溫了一壺酒來尋段譽,約他一起出外來觀賞夜空。
  
   那夜是朔月,燕子塢又築於太湖之中,百里無燈火,所見星空更是璀璨澄明。段譽與慕容復並坐在簷下,寒風為屋舍所擋,微微襲來卻不冷冽。兩人仰望這片星空,都覺得心中明澈,愜意非常。
  
   段譽心中讚嘆,由衷道:「這真美,慕容兄你說是不是?」慕容復「嗯」的應聲,道:「是啊,真的很美。」段譽隱隱感覺慕容復有些慢不經心,轉頭看向慕容復,發覺慕容復正在看著自己,其時雖無燭火燈光,而漫夜清澈卻也使兩人在黑暗中能看見彼此,使得段譽連慕容復眼底所含的壞笑都看的清。
  
   段譽奇道:「慕容兄,你看著我做甚麼?」慕容復微笑道:「沒事,沒甚麼。」說著握住手中酒杯,溫溫的入手甚暖,對段譽說道:「段兄,你知道『酒令』這種東西嗎?」段譽點頭道:「有聽說過,不過不是很明白。」慕容復笑道:「其實就是一種博酒遊戲,划划酒拳之類的,輸的便罰一杯酒。不過近日自揚州一帶流行另一種玩法,因為地域相近,在我們這裡也流傳了起來。段兄有興趣試試嗎?」段譽奇道:「甚麼玩法?」
  
   姑蘇雖是江南一帶,在中原地偏南方,然而與大理相較仍舊是北方,冬天自比大理還要寒冷些,段譽也因此穿得較慕容復多上幾件。慕容復看著段譽身上層層的衣衫,壞笑又起,笑道:「那便是輸的不止飲一杯酒,還得脫一件衣衫!」段譽「咦」的一聲,甚是驚奇。原來揚州一帶自唐朝便繁華熱鬧,最出名的便是煙花之地,這般酒令玩法其源為何,一想便知。
  
   段譽一時不覺,只是答道:「這般玩法,在這冬天晚上只怕會著涼。」慕容復笑道:「那也無妨,到房裡玩便不怕冷了!」段譽這才聽出慕容復話中深意,暗想這遊戲也未免太不正經,答道:「慕容兄…我這…我這還是不玩了吧。」慕容復哈哈大笑,道:「我自然知道,逗你玩呢。」
  
  
   慕容復轉頭看著星空,感慨又起,說道:「時至冬日,時間過得挺快,很快冬去春來,然後…」說著頓了一頓。一旁段譽認真聽慕容復說話,忽見他低下頭來像是在想甚麼,隨後又像是真的想到了甚麼似的微笑,不自覺也感到開心,微笑問:「慕容兄,想起甚麼了?笑得這樣開心。」
  
   慕容復答道:「段兄,你記不記得你剛來不久時我帶你去的鄧尉半島?」段譽點頭道:「自然記得。」慕容復道:「那裏有個地方,這裡人叫『香雪海』,據說自漢代便開始遍種梅樹,此後代代都有人栽新梅。我還小的時候,我爹每年冬末春初時都會帶我到那裏遊玩,看著古梅新梅相繼盛開,梅香四溢。有些先開的梅瓣隨飄落,有白有紅,就像下一場花雪,延綿數里,很是壯觀…」段譽聽著慕容復形容生動,很是嚮往,好似自己也置身在那花落如雪,梅香瀰漫的香雪海中。
  
   「但自從我爹詐死之後我便沒閒暇再去看香雪海了…」慕容復轉頭見段譽聽著十分陶醉的神情,不禁揚起微笑,問道:「段兄,過陣子梅花盛開,要不要一同去看看?」段譽連連點頭,滿是期待之色。
  
   慕容復卻沒有說,當他還小的時候在香雪海看著眼前如夢似幻的景色,暗自下了個決定,有朝一日,一定要帶心儀的人一起來觀覽這般美景。而此刻他只是與段譽相視而笑,心中幸福橫溢,手中溫酒尚未飲畢,卻已覺得醺醺然。
  
  
   不久後,王語嫣自曼陀山莊回到燕子塢。段譽一時不想使王語嫣起疑,慕容復同意後,兩人便收斂許多,而慕容復又怕段譽無聊,在阿碧的推薦下,撥了個婢女翠兒給段譽。
  
  
   這日段譽在屋裡等待翠兒,說好是未時三刻到,翠兒卻遲遲未來。段譽心中奇怪:「怎麼過這麼久還未到,莫不是發生甚麼危險了?」但轉念又想這是在燕子塢內,應不至於發生危險,但心中仍是不免擔心。
  
   正當段譽這般想,門外傳來陣輕巧卻急急的腳步聲,隨後門被輕推開,來人是一名身著青衫的少女,莫約十六七歲年紀,生得嬌憨可愛,眼眉靈動有神。那少女推門前顯是有過一陣疾奔,口裡兀自輕喘,見了段譽,忙盈盈下拜道:「段公子,婢女翠兒來遲,讓公子久候,還望公子恕罪則個。」
  
  
  (第三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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